「来,笑一下,叁、二、一——」
快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,语晴正举着热可可站在草地中央,背后是天刚亮的金色云层,远处一颗巨大的热气球正缓缓升空,像梦境里脱离重力的气泡,静静飞往天际。
她笑得像初绽的花朵,眼睛弯成新月,嘴角自然上扬,那一幕彷彿动画角色的登场画面,美得不真实。
顾凉躲在镜头后,手指停在快门上没松开,连续拍了叁张,却始终没有真正抬眼看她。
因为她知道——这些画面,将来她会反覆看无数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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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行第一天的行程排得很满,语晴一早五点就把她从床上挖起来,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梳洗、打包、衝向接驳车。她们住的民宿位于半山腰,离热气球升空场地只有十五分鐘车程,语晴一路兴奋得像在参加什么选秀总决赛。
「我这辈子最怕早起,结果今天一听到闹鐘就自动弹起来耶!」她笑着说,一边把手机架上脚架自拍,一边拉着顾凉入镜,「来啦,今天你不准只当摄影师,要给我出现在画面里!」
顾凉强笑着靠近,手机镜头前她挤出一个乖顺的笑,下一秒就闪身退回镜头外侧。
语晴也没勉强,只嘟了个嘴继续自言自语:「那我自己来当开场白小姐啦~」
顾凉看着她在镜头前旋转、挥手、比出飞吻,一字一句地唸着脚本:「今天是我的梦想清单执行日!旁边那位就是陪我走过每一支vlog的命运之女~顾?剪?师~!」
她本该笑,但嘴角却只是勉强扬了一下。
语晴的声音那么清亮、那么自信,就像永远知道自己该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,永远知道怎么收好自己的悲伤,只把光芒留给旁人。
而她呢?她连怎么笑都学不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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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的拍摄很顺利,语晴玩得尽兴,一边在热气球边跑边喊:「快帮我拍我追梦的样子!」顾凉就在她后头举着相机跟拍,每一格构图都对准她奔跑时扬起的头发、微笑与逆光。
她熟练地调整曝光、转移对焦、拉伸稳定器的轨道,像一部冷静运作的机器。
直到语晴忽然回头笑着挥手,阳光透过她的指缝撒进镜头。
她愣了一下,手指在快门键上停住。
画面太完美了,完美得像是被设计好要永远冻结的记忆。
她低声说了一句自己也没听清的话:
「……怎么会这样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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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在山脚小市集解决简单午餐,语晴开直播和粉丝互动,一边嗑着炸蛋葱油饼,一边嘴角沾着辣椒酱还自信开口:「我们这支影片绝对会破纪录,我有预感!」
顾凉坐在她旁边,手拿纸巾帮她擦嘴角,语晴一边笑一边说:「干嘛这么温柔,这样我粉丝会误会我们在一起!」
她一愣,手指微微一顿。
「欸欸开玩笑的啦,别太认真。」语晴嘻笑着补救,对镜头打个哈欠,「但如果我是男的,我应该会想追你吧,你超照顾人的。」
顾凉这次没笑,只是安静地望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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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回到民宿,语晴窝在沙发上选素材,顾凉在一旁帮她调色。语晴一边剪片,一边兴奋喊:「欸欸欸你帮我看看这段跑步要不要放慢动作?你拍得好好喔,我都觉得我自己好漂亮。」
她把那一段截下,画面里的自己笑着回头奔向镜头,阳光刚好撒在她发丝上,连空气都像在发光。
顾凉盯着那一格看了几秒,低声说:「放慢一点好,这是整支片最温暖的地方。」
她没说的是——这一段,她打算剪一份自己的版本,当作留给自己当「纪念」。
一段记下语晴还不知道真相,还愿意在镜头里对她大笑的时光——
夜色渐深,山里的风静了下来。
语晴洗完澡,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,一边擦着护发油,一边看着笔电笑出声:「这段我好喜欢喔,光线超梦幻,你真的好会拍。」
顾凉坐在对面,用自己的电脑处理另一份剪辑备份,她侧脸对着萤幕,馀光能看见语晴脸上时而咧嘴的笑容、时而专注微蹙的眉毛。
那些表情她太熟悉了,熟悉到像在剪一支她自己拍过的纪录片。
她将画面拉回,停在语晴回头奔向镜头的片段上,语晴当时双手张开、脚步轻快、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,却笑得像全世界只剩她和镜头。
她截下那一格画面,静静看了几秒。
她喉咙有些紧,心里一个声音慢慢浮上来——
「如果一开始,我爱上的就是她,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?」
不是恋爱那种爱,而是一种让她无法背叛、也无法轻易说出口的依附。
她早就决定了,这趟旅行就是要告诉语晴了。
从规划行程的那天起,她就把这段路当成一条告别的轨道——只是在最后一天结束前,她想先把语晴的笑拍得更美一点。
因为她知道,说出口的那一刻,所有东西都会变了。
语晴从没让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值得被信任。
她把最私密的画面交给她处理、在镜头里说「她是我最信任的人」、就连观眾开玩笑说她们像情侣,也只是笑着说:「她最懂我啦。」
那么真、那么好。
而她呢?
她却只能一格一格地把语晴的疲惫剪掉,把那些不够漂亮的瞬间藏起来。她不是为了骗人,而是怕看到对方累的样子时,自己会更没资格说出那些话。
她不是没想过坦白。她只是一次次在张口前被语晴的信任堵住了喉咙。
她想说——但她也知道,那句话一出口,就再也不会有人叫她「命定旅伴」,不会有人说她拍得好,甚至连这趟旅行……都会变质。
她只能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:我会说的。只是,再让我记住她笑容多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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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机震动了一下,打断她的思绪。
画面上浮出一则讯息通知,是沉亦琛:
【沉亦琛】
你去哪了?这几天都不见人影。
我有点想你。
那行字像刀子,笔直地划过她的胸口。
她下意识将萤幕盖下,像是在逃避什么。下一秒,她抬起头,发现语晴正侧着头笑着说:「欸凉凉,这段我帮你加了滤镜喔~等一下传给你看,你拍得真的好好。」
她呆住了一下,点头。
「嗯,好。」
语晴看了她几眼,似乎没多想,又继续埋头剪片,嘴里哼着刚刚拍摄场景的bg:「我们的旅途~是日记的模样~你是我写下的漂亮字行~」
那旋律像一根细线,缓缓地绕进她心里,再悄悄勒住喉咙。
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闔上笔电,起身进了浴室。
门关上的瞬间,泪水立刻涌了出来。
她蹲在洗手台下方,双手掩住脸,喉咙里憋着呜咽不敢发出声音,像是在压抑一场没人能见证的自白。
不是沉的讯息太深情,不是语晴的信任太刺眼——
是她终于意识到,这段错不是「发生了」,而是「被允许了」。
她不是突然变坏,也不是一时迷失。她是日復一日地放弃说出口的机会,一次又一次,选择继续藏。
她不是不爱这趟旅程。
她是早就决定——要把它剪成一支纪念影片,然后用那支影片,送走语晴所有的信任。
她仰头望着天花板,像在乞求什么。可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原谅,也没有赦免。
—
夜深。
语晴已经睡着,还抱着平板,脸颊泛红,嘴角却还掛着满足的笑意。
她睡前最后一句话是:「这支影片一定会有人留言说我们是天选搭档吧~你拍得真的让我好喜欢自己喔。」
顾凉没回,只是替她盖好毯子,静静坐在床尾看了她一会儿。
然后她回到自己的床边,重新打开笔电,把今天所有素材一一匯入。她挑出语晴回头、热气球升空、草地奔跑的几段,逐格标註色板与节点,像在剪一支预设会触发回忆的仪式短片。
她最后停在那一格——语晴朝镜头奔跑,身后天光破晓,脚下踩着青草,笑容纯粹,眼神乾净。
她看着那画面,轻声对着笔电说:「我们看起来……好像真的很幸福。」